許許如聲開欄語:
“歷史不會重演,只是偶爾押韻。”當美國作家馬克·吐溫寫下這句話時,便道出了我們需要了解歷史的原因。面對財富機會,人們誤以為自己是“天選之子”;面對財富失敗,人們誤以為自己是“天棄之人”。夜郎自大,妄自菲薄,又卑又亢,都不可取。特性中有共性,共性中有特性。經濟自有周期,勝敗皆有規律。每每以為“這次不一樣”,實際上是“次次都一樣”。向往未來,面向過往才能找到未來的答案。許許如聲,就是這樣一個讓財富聽見歷史的回聲的專欄。
許驥(史丹利(002588)),財經作家,財富保值與傳承專家,出版著作17種,《錢的第四維》獲北大匯豐商學院2021年度經濟學著作。香港中文大學歷史碩士,認可信托策劃師(CTP),現在李嘉誠家族旗下金融公司擔任總監。
現在人們對香港的認知是全球三大金融中心之一,而作為“金融之母”的銀行系統更加是十分穩健。以匯豐銀行、中國銀行(601988)和渣打銀行為旗艦,以及無數中小銀行為矩陣的香港銀行系統,構成了無比強大的金融體系。但是這套系統在上世紀80年代末之前,還是一個野蠻生長、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環境。經歷了暴雷、擠提等等腥風血雨的教訓之后,通過不斷完善的立法和監管,才逐漸形成健康的生態。今天我們就來回顧一下上世紀80年代香港的銀行暴雷往事,故事會從一間久負盛名的金鋪開始講起。
公元1867年,大清同治六年,澳門誕生了一家“謝利源金鋪”,到1982年的時候,已經是名副其實的百年老店,在香港也發展得如火如荼。大約十年前,香港謝利源轉型做黃金金融,推出“千足黃金積存計劃”,市民只要購買一錢重的實體黃金,就可以開一個買賣黃金的賬戶,按當日金價炒賣黃金。根據估計,謝利源借此吸納了逾2000萬港元。其風險是,如果金價飆升,戶主要大量拋售的黃金的時候,謝利源就面臨巨大的資金壓力。怕什么來什么,1982年8月,國際金價每兩急漲近1500港元,因為資金周轉不靈,僅一個月后的9月6日就宣布倒閉。戶主們當時懵了,誰也想不到百年老店會在一個月內說倒閉就倒閉。第二天,市場盛傳當時的恒隆銀行和謝利源關系密切。恒隆銀行的存戶頓時感到緊張,紛紛到恒隆銀行的分行前排起長龍擠提,于是引發了銀行危機。
恒隆銀行反應迅速,當天下午總經理莊榮坤就召開記者會,鄭重聲明恒隆銀行與謝利源金鋪沒有財務關系。兩天內,恒隆銀行籌集7億元現金應備,而實際被取走的資金只有1億元,度過難關。你以為事件就此結束了嗎?并沒有。過了3個多月,11月15日著名的存款公司大來信托暴雷。由于莊榮坤同時也是大來信托的控股董事,外界又把目光聚集到恒隆銀行。而且,受到大來信托暴雷影響的金融機構眾多,市場彌漫著恐怖的氣息。直到1983年9月,恒隆銀行已經撐不下去。由于恒隆銀行當時已經“大到不能倒”,港府不得不介入,動用外匯基金接管了恒隆銀行。港府接管以后,經過長達數年的整頓、經營,最后于1989年以6億元的價格將其出售,反而凈賺了3億元。
你以為事情就此結束了嗎?并沒有。恒隆銀行暴雷尚未平息,1985年6月,香港海外信托銀行也暴雷了。海外信托銀行由福建籍馬來西亞富商張明添于1956年創辦,當時是僅次于匯豐銀行、恒生銀行的香港第三大銀行。不過隨著張明添1982年突然去世,海外信托銀行命運急轉直下。海外信托銀行踩的雷主要是“支票輪”(Check Wheel)。所謂“支票輪”是一種騙局,通常騙徒會利用時區的差別,以及各地處理支票所需的時間差,利用一張可以兌現的支票提供保證金作交易,但在交易完成后從戶口撤走資金,
使支票變得不能兌現。海外信托銀行從1981年9月開始涉及該業務,其實也是受害者。但金融市場就是這么殘酷,僅僅半年后就暴雷了。海外信托銀行撐到1985年,最后不得不也被港府托管。1993年,港府脫手海外信托銀行,又賺了4.2億元。
你以為事情就此結束了嗎?并沒有。隨著恒隆銀行、海外信托銀行這些有實力的大行紛紛暴雷,各種中小銀行的危機蔓延開來。1983年10月,著名港商馮景禧創辦的新鴻基銀行遭到擠提,不得不出讓過半股份給中東阿拉伯銀行,更名為港基銀行,后來又轉手成為現在的富邦銀行。另一家與海外信托銀行關系密切的嘉華銀行,是知名商人林子豐創辦的,后賣給新加坡僑商劉燦松家族,當時也陷入危機。1986年,得到中國國際信托投資公司的注資才化險為夷。12年后,嘉華銀行更名為中信銀行(601998)(國際)。還有其他一些銀行,例如永安銀行、友聯銀行、康年銀行等等,均遭遇不同程度的危機。總之,這場危機經歷了好幾年時間,到90年代才完全平復,導致整個香港銀行生態大洗牌。
我們可以看得出來,上一次銀行危機中,基本上沒有銀行真的破產倒閉,要么政府接管,要么其他金融機構接盤,存戶的權益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保障。但是,這些畢竟不是法律制度層面的保障,還是會讓市場感到擔憂。其實,從1983年恒隆銀行暴雷之后,港府就意識到需要采取行動了。因為香港過去一直采取“積極不干預”的經濟政策,政府很少干預市場。但是銀行業出現“大到不能倒”的機構之后,這種政策難以維系,必須要加強監管防范風險。于是,1984年港府邀請英國金融管理局前管理董事理查德·法蘭特(Richard Farrant)前來考察。經過一年多的醞釀,當時的香港立法局于1986年5月29日三讀通過了全新的《銀行業條例》,從此拉開了香港銀行業的新篇章。
筆者認為1986年《銀行業條例》中最重要的一項,是規定對銀行資本充足比率和流動資產比率的限制。所謂資本充足比率,指的是銀行資本對風險資產的比率。之前的規定是5%,香港率先將其提高到8%。值得一提的是,8%是1988年9月1日由國際清算銀行提出并生效的《巴塞爾協定》(Basel Accords)所規定的全球通行的銀行資本充足比率,香港標準比世界標準提前了兩年,這是香港金融行業引領全球的表現之一。通過1986年《銀行業條例》的修訂,徹底將香港金融業提升到了國際水平。但是,即便在新條例通過后,香港還是避免不了一次“核彈”級的銀行暴雷事件。那就是,1991年發生的“國商事件”。“國商事件”才是香港金融史上真正“觸及靈魂”的“史詩級”事件。
“國商”的全稱是香港國際商業信貸銀行,在盧森堡和開曼群島均有公司,香港國商是其附屬機構,在全港設有25間分行。國商在全盛時期,曾在全球72個國家設有分支機構,堪稱金融帝國。但是1988年,美國海關破獲一宗販毒洗錢案件,牽扯出與國商有所瓜葛。1991年7月5日,經過會計師行的調查發現國商涉嫌商業詐騙,“問題貸款”數目高達40億美元。由于事發突然,港府于介入。次日,香港國商照常營業但遭到擠
提,半天被提走3.27億港元。但是當天下午,VISA決定停止全球國商信用卡的使用,事態立刻緊張起來。7月8日,港府宣布國商暫停營業,凍結110億港元存款。當時全香港有4萬多名國商存戶,聞訊情緒激動,集結在立法會大樓和港督府靜坐抗疫。
7月17日,港府決定不為國商擔保,并宣布國商進入破產流程。此時在等候會議結果的存戶大為憤怒,在中環遮打花園一帶阻塞交通抗疫,引發群體性事件,警方需要出動上百名警察驅散人群,騷亂才受到控制。8月7日開始,存戶在天星碼頭進行馬拉松式絕食抗議。1992年3月,香港高等法院正式發出對國商的破產令。9月14日,高等法院批準國商的賠償存戶協定計劃。從1992年9月至1995年4月,破產中的國商向債權人發還9期存款,存款10萬元及以下的存戶在第一期就能獲得全部存款,其余大額債權人則在第9期總共能取回約87%的存款。1995年5月10日,港府正式吊銷香港國商的銀行牌照,歷時4年的“國商事件”才正式告一段落。
我們今天回看香港銀行業的這場暴雷往事,可以采用隔岸觀火的態度。但是設想一下身在其中的那些儲戶,心情可沒這么輕松。這可是多少人的血汗錢,心情和今年河南村鎮銀行暴雷的苦主是一樣的。而直到現在,香港都沒有存款保險制度。其實有學者提出過類似想法,但是因為會增加成本,被業內人士否決了。為了彌補這一缺憾,香港1993年通過的新版《公司法》規定,金融機構破產時,存款在20萬港元一下的存戶有優先索賠權。最后說句題外話,在大量銀行暴雷之后,銀行存款和其銷售的理財產品遭到質疑,香港從1990年代開始迎來了新的時代:保險時代。保險公司成為繼銀行之后,下一個引領香港金融業的重要角色。保險產品由于其穩健性和跨越經濟周期的能力,也比理財產品更加受到投資者的青睞。當然,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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